就有人接了起來。
已經是下班時間,值班人員的聲音懶洋洋的:「您好,這裏是首都國家博物館。」
「您好。」林驚蟄說,「我是群南省酈雲市的一個普通市民,我想捐獻給貴館一批文物。」
對方愣了一下,大約是不常遇到這種情況,語氣認真了起來:「非常感謝,那麼請問方便透露一下您的捐獻物有什麼內容嗎?」
林驚蟄不急不緩地說:「大概是一批西周或者商代的青銅器。」
「什麼!!!???」
電話那邊的人顯然被林驚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嚇到了,背景音忽然嘈雜了幾秒,能聽到大概是捂着話筒招呼人的聲音。
接線的立刻換了個人,語氣明顯專業了許多:「您好,請問您要捐獻的文物,是經過合法渠道獲得的嗎?」
「這是我外公的遺物,他剛剛去世,已經經過公證繼承在我本人名下了。」林驚蟄知道他們的顧慮,看了眼時間,主動道,「如果貴館同意捐贈的話,請留下一個傳真號,我會把文物圖片傳真過去。」
林驚蟄記下號碼,掛了電話,閉上眼疲憊地嘆了口氣。
就這樣吧,就這樣吧。
這批古董是外公一生的心血,哪怕價值連城,哪怕他窮困潦倒食不果腹,他也不會拿來換取財富。
既然如此,何不讓它們被保存在更加安全完善的地方?將它們陳列進全國最大的博物館裏,用文化和歷史澤被更多的人,倘若外公泉下有知,一定也會開心的吧。
被掛斷的電話始終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茶几上,不再響起,江恰恰真的沒有再打來。
林驚蟄忽得鼻子一酸,他躺進沒有開燈的客廳沙發里,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首都燕市,國家博物館辦公室內。
被電話緊急召喚來的一堆人緊張地盯着辦公桌上的打印機,信號燈在眾人的注視下始終平靜,在所有人都快以為那通電話只是個惡作劇玩笑的時候,忽然有人驚喜地高呼出聲:「來信號了!來信號了!!」
安靜的辦公室突然了起來,機器滋啦啦尖叫着吐出了一堆傳真紙,大伙兒迫不及待地上前分搶,如饑似渴地盯着紙上圖案開始研究。
「真的……真的是……這方彝的外形和饕餮紋,分明就是商晚期的工藝!!」
「還有這頂方樽,天哪,竟然保存得這麼完好!」
「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啊。」一個戴着眼鏡的老人家俯在桌面上細細看完每一張圖,搖着頭驚嘆完畢,有些不敢置信,「對方真的是說捐獻?無償捐獻?」
博物館領導自己也覺得很神奇:「是的,他把地址都留下了,說等我們這邊鑑定完畢後,可以直接派人去群南省酈雲市去取。」
「群南省?」那老人愣了一愣,隨即微微一笑,「那可是個好地方。這樣吧。」
他摘下老花鏡,輕輕地擱在桌上,道:「剛好我最近得閒,就跟你們一起走一趟。」
博物館領導嚇了一跳:「方老,您可別開玩笑,群南省那麼大老遠的地方,您何必親自去一趟?療養院那邊……」
他話未說完,就被老人不耐煩揮動的手打斷了。
方老道:「不要扭扭捏捏了,我心裏有數,這次捐獻還需要現場鑑定,假如這些青銅器都是真的,那麼對我國現在管理混亂的文物市場,一定會是一劑有力的強心針。」
被剋扣福利,被搶走編制名額和進修機會,以往的種種不公,胡玉都忍了下來。可這回,她第一次對自己任教多年傾注了巨大心血的學校感覺到了失望。
不過眼見孩子們相當服帖林驚蟄的管教,讓背單詞背單詞讓寫作業寫作業,比往常努力了不知多少,她也算是得到了一點安慰。
她抱着那疊被校領導毫不猶豫否決掉的,花了好幾天時間研究出來的新複習計劃,原本被不斷質疑滋生出退縮和猶豫的心態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。
試試吧,腦海里有道聲音告訴她,試試吧。
五班的這群孩子已經無路可退了,成績再壞也不過就是現在這樣。
那麼試上一試,又有何妨?
白馬街緊鄰解放路,白天是條商業街,夜幕降臨後,就會擺出許許多多的夜市,是酈雲市這座小城市目前最熱鬧的地方。
高勝想到自己即將見到酈雲市的「黑道老大」,就完全掩飾不住激動的神情。他幫林驚蟄提着包,走過一攤又一攤冒着濃煙的燒烤攤,就連噴香的烤串味兒都勾不住他的腳步,時常速度過快竄出去一大截,又得轉身顛顛兒朝背後慢吞吞的林驚蟄方向跑回來。
「驚蟄,驚蟄。」他暢想未來,「你說萬一周海棠他老大賞識我怎麼辦?我聽說他可牛逼了,還特~~~有錢!咱們學校後門開遊戲廳那條街你知道不?就是他罩着的。周海棠這是祖墳燒了高香,居然能認識這種大人物。」
還燒高香,祖墳被掘差不多。林驚蟄雙手揣兜盯着地,走得特別平緩,臉上看不出表情,淡淡地回答:「嗯。」
他沒聽高勝說話,正在琢磨自己上輩子的記憶。
酈雲市的治安一直不怎麼樣,直到後世嚴·打前,街頭巷尾都時常可見各式各樣的團伙黑·幫。
不過在他的印象中,那些團伙都不過是小打小鬧,一群小混混收點保護費開個迪廳遊戲廳混口飯吃而已。這種情況一直維續到98年前後一夥外地勢力的出現,酈雲市才真正變得水深。與那群人相比,酈雲市本地的「黑·幫」們簡直就像是食草的綿羊,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就被鯨吞得乾乾淨淨,高勝和周海棠當時跟的幫派就是這樣解散的。
他一路琢磨,忽然有所察覺,回頭看去,正捕捉到後方一個來不及收回視線的穿皮夾克的紅毛。
那紅毛靠牆躲着,鬼鬼祟祟,發現自己的跟蹤暴露後,演技非常拙劣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隱匿進了人群里,渾身上下寫滿了「我是壞人」的信號,看來混的幫派相當低端了。
腦子裏鄧麥那句提醒不期然閃出來:「江潤說要帶着大哥在校外堵你。」
林驚蟄波瀾不驚地踢開一顆橫在腳下的石頭,心中有了成算。
夜市最東邊的大排檔,炒粉絲的香氣瀰漫過整條街,還沒走到跟前,林驚蟄就聽到一聲亢奮的呼喚:「驚蟄!高勝!這邊!這邊!」
他倏地抬頭看去,視線因為遇上故人變得深邃無比。不遠的大排檔里,兩張簡易塑料圓桌被坐得滿滿當當,那個好久不見的,尚還稚氣未脫的周海棠就站在這群人當中,蹦跳着朝他招手。
林驚蟄雙手在兜里捏緊,手心汗津津的。他簡直想替後世那個監獄中蒼老得不成人形的周海棠,打爆他現在年輕時意氣風發的臉。
做他媽什麼不行,你非得去混黑·道!
他深喘了幾口,才控制住自己暴躁的內心。
高勝已經雀躍地撒開了步子,但他顯然對「幫派老大」非常敬畏,跑到大排檔門口,就猛然停了下來,腳步變得莊嚴而慎重。
周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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