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確定半空中是否也有一個我,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覺醒的意識是否存在於一個實體中。
我不確定我是用一雙眼睛在看。
或者說我根本看不到此刻正在半空中的自己,我只是被動地看着那些畫面中的郎華和他們。
除了看,我什麼也做不了。
正常的夢不該是這樣的。正常的夢就該像我昏迷時或小時候做過的那些,雖然可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,模糊不清的畫面,但我理應身在其中。
而不是處於這樣的一種視角。
這樣,簡直就像是一個外人。
這方世界四周有着我最熟悉的濃黑霧氣,在我愣神的那幾個瞬間中,黑霧所在的區域已經向這方世界的中心蔓延擴散了許多。
許多畫面被吞噬了,更多畫面在絲絲縷縷的黑霧遮掩下也愈加模糊。
在黑霧瀰漫的過程中,我看到許多熟悉的人和物。
包括那些早就死在討伐戰里的215團戰友和屬下,包括那柄自我手中穿透義山哥胸膛的寬刃陌刀,還包括小黑子被子彈擠爆心臟的痛苦神情。
不,最後這個是不對的。
小黑子在陣前被擊殺的時候,我還處在昏迷之中。
這是我在腦海中想像出的,我能感覺的到,最後這個是拼湊出的。來源於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的口述,以及我腦海中殘存的小黑子模樣。
而這些畫面最正中也最清晰的卻無法用此解釋。
那是另一個郎華,以及我曾在瀕死困境中時魂牽夢縈的秦筱雯。
我熟悉那兩人背後的那顆油桐樹,甚至憑藉在全面潰敗後的中原戰場上穩住態勢、力挽狂瀾的功績,去過一次那間裝潢奢侈,只有大人物才能涉足的聯邦會議廳。
但我不熟悉眼前的這兩個人,不熟悉他們的表情和每一句話。
如果這一切是真的。
我多想自己從未醒來過。
——
第四節 幻象
畫面忽然變了。郎華認出來了,這裏是聯邦會議廳,往常只有夠資格的大人物才能在這裏召開集會。
台下稀稀拉拉坐了些人,
有的人看起來老邁不堪,眼中卻精光湛湛,有的人則年輕些,故作沉穩不與人交談。
講台上站了個姑娘,頭髮剪得稀碎極短,身上套了件不合尺寸的戰甲,內搭穿了粗布襯衫和綁腿窄褲。
這身裝扮若還沒什麼,但那一口長刀上的獸血卻是實實在在的威懾。
「各位」,她說,「我秦筱雯以秦家當代家主身份在此宣佈,自即日起,秦家退出委員會派系紛爭。無論各方在討伐戰爭中有所得或有所失,秦家均不取其中一分一毫。」
台下的議論聲有些嘈雜,她卻置之不理,反而繼續高聲道:「還請各位首領看在往日情分上,為秦家以後留幾分薄面。」
「當然」,她頓了一下,「若是有賊子敢懷有不軌之心,呵。我秦家自然也不會是一塊好啃的骨頭!言畢於此,各位告辭!」
眾人認出來了,那是原屬於她父兄的軍裝。但鑑於她的轉身離開太過利索,人們只趕得上在人走後說些碎嘴。
「好一股英氣,還真有一股秦老家主的遺風。」
「遺風什麼?嘁,一個女子,再有男兒氣概又如何呢?」
「秦家還真是出了個好厲害的丫頭。」
「是啊,秦家在將死之際出了個能人啊。」
「怕什麼,秦家早就不負當年虎狼之威了。」
「非也,百足之蟲死而不僵,還是不要妄動才是。」
「沒了秦家父子,只有她能做什麼?殺一人、十人,還是百人?」
「小娘皮,不知道她若果真落到我手裏,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囂張?」
「就是,各位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。你們既然認慫,那就別怪我王家一口吞掉這塊蛋糕了。」
「就你們?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。」
「姓趙的,你什麼意思?」
「呵呵,就是你聽到的意思。」
「各位稍安勿躁,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。」
……
現場漸漸嘈雜起來,郎華就站在台下的人群中。可是自始至終,秦筱雯都沒有看過他一眼。
披甲換裝的秦家小姐,熙熙攘攘的議會大廳……
怎麼回事?
嗡鳴聲在郎華腦海中持續擴大,他猛然睜大雙眼,從夢中醒了過來。
幾縷髮絲粘在額頭和臉頰上,汗水滾滾,早已濕透了一方被角。
——
災變歷十三年,中原戰區那塔山基地研究所。
這是郎華從昏迷中醒來後,第一次被噩夢驚醒。
窗外的炮火還在持續,而且聽起來距這裏比昨天推進了許多。
昏迷醒來後的這幾天所了解的一切,比他昏迷前的狀況還要糟得多。
或許這些接踵而來的事件,對他造成的打擊比當初所受的創傷更甚。
段黑副官在七日前被敵人於戰場上定點清除,自己作為最高長官卻深陷昏迷已有半月之久。
那塔山作為後方科研基地本就無兵可用、無將可點,失去主副長官後的陣地防線頓時陷入各自為戰的混亂局面。
基地通訊早就被敵人搶先切斷,瞬息萬變的戰場上,僅憑几台老式無線收發器來進行遙控指揮,根本毫無意義。
他有時會去想前線的那些戰士,那些和他熟稔無比的袍澤弟兄們,此刻會需要些什麼。
他想那不該是即使配送了也杯水車薪的物資,也不該是相隔百里的戰場命令。
那還有些什麼呢?
是並肩作戰、衝鋒在前的親信長官?
抑或是簡簡單單的存活下去的機會?
可這些,僅憑現在的他卻都給不了。
或許自己,其實根本就沒有在昏迷醒轉後有所康復。畢竟在基地失去了人人敬愛的陳心妍院長後,誰也再不敢提自己有多麼精通醫術。
而能讓高階能力者都深陷昏迷、傷及本源的創傷,無論對於誰而言都太過於棘手。
夢中情景簡直是匪夷所思,也太奇怪。
郎華想不通的是,以秦筱雯溫柔如小鳥兒般的性子,怎麼會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。況且數周前她已被秦家人接走,現在應該在安全的地方才對。
想到這裏,他才暫且心安。
這一刻,郎華禁不住抬起眼睛望向對面的廊窗,希冀視線藉此穿透厚重的混凝土牆壁,飛向那看不見、亦不存在的遠處。測試廣告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