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比如,高力士另一個養子,中官將軍馮神威正是由薛白舉薦,擔任了刊報院的院直,替聖人監管民間輿情,但如陳玄禮所言,這次牽扯太深,沒人敢幫薛白求情。
「我方才在御前替他求情了。」高力士道。
「真的?」陳玄禮頗為驚訝,也有些高興,笑道「你竟不偏心你那養子吳懷實?」
「我這等人,能有多少情義?」高力士神色淡漠。
陳玄禮卻知他頗重情義,對養父、義兄皆然,只不過那些養子受高力士的恩惠更多。
「我還不知道你嗎?你若欠了誰的恩情,必然會補上。」陳玄禮道「這次肯出手,可是欠了薛白的?」
「非但沒有。」高力士道,「他的相好反而想要害我。」
「如何回事?」
高力士只大概把事情說了,但卻隱下了具體的細節。
陳玄禮不由道「你只管說,這惡女是誰,此時在何處,我替你出了這口惡氣。」
「罷了。」高力士道,「本就是去向她打聽的,且打聽到了有用的消息……你可知我為何願救薛白?」
「方才說了,不是你對他有虧欠?」
「不是。實則還真是因那小娘子『破罐破摔』的幾句話。」
陳玄禮眉毛一皺,搖了搖頭。
高力士道「她說,我們不能殺薛白,因為他真是皇孫。」
「若不是破罐破摔,便是居心叵測。」
「她是真能拿下我啊。」高力士笑道「若非我改變了心意,如今已淪為階下囚了。我真的改變了心意,她看出來了,才肯放我。」
「為何?」
高力士收斂了笑容,緩緩道「因為,我當時看到那句『以蓮莖為骨、蓮藕為肉,蓮葉為胞衣,重造哪吒肉身』,我想到薛白所做所為太像是皇孫了,我心中生出了疑惑,懷疑起當年看到之事了。」
陳玄禮正打算飲酒,一雙大手已經握住了酒壺,聞言卻是停下動作。
酒壺停在了半空中,他恍若未覺。
好一會兒,高力士接過酒壺,仰頭飲了一大口。
「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」陳玄禮道,「皇孫已經死了,這是當年我們親眼看到的,屍體還是我親自埋的,你我一起稟奏給了聖人。」
高力士點點頭。
「你若說薛白被吳懷實冤枉了,想保他,我能明白。」陳玄禮道「可你現在卻說,因為懷疑吳懷實說的是真的,你反而要保薛白。這沒道理,讓人越聽越糊塗。」
高力士晃動着手裏的酒壺,緩緩道「開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,聖人下旨賜死三庶人後,我們一直守在宮中,該是在酉時一刻得到了消息吧?」
「是,當時暮鼓已響過。你這右監門大將軍還得去找當值的中郎將、城門郎,一同簽了文書,交聖人批了,再去取了勘合符。」
「我們還等宮門鑰匙等了許久,待出宮,酉時三刻過了嗎?」
「過了。」陳玄禮道「在安興坊外,我們聽到了打梆聲。」
高力士道「那到廢太子府時該快到戌時了,我記得是汝陽王在門外迎了我們,當時該處置的動亂已經處置了,那發了瘋的兵士也被拿下了。」
「是。」
「廢太子的幾個兒女,汝陽王都安排人帶走了。」
「是。」
「我們進了正堂時,薛妃就掛在樑上,氣絕了。」
陳玄禮目露回憶之色,點了點頭。
高力士道「皇孫的屍體就倒在薛妃腳下不遠處,腦袋下是一灘血,後腦被砸破。」
「兇器是那方盤着螭龍的銅鎮紙,就落在不遠處。」陳玄禮道,「我撿起來的,挺有份量,砸的死人。」
「你伸手探的皇孫的鼻息?」高力士道,「我回想了很久,我本想探一探,但你當時說『死透了』。」
「你沒探嗎?你做事一向小心……」
陳玄禮話到一半,眯了眯眼,訝道「你疑我?」
「沒有。事隔多年,很多東西都忘了。」高力士眼睛看着房梁,還在回想,喃喃道「那之後,你我再沒有讓任何人靠近,將皇孫與薛妃一起安葬了,入土之前,再沒有一個人看過皇孫。」
「那又如何?你我親眼所見。」
「此事,我原本也是非常確認,今日想來,卻有一個不解,想問問你。」
「問我?」陳玄禮臉色鄭重了些,道「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,我什麼都沒有做,絕沒有任何偷梁換柱之舉。」
「開元二十五年,聖人有皇孫……該是九十七位。」高力士緩緩道,「李倩雖是廢太子嫡三子,然而,那幾年太子不受武惠妃喜愛,一年攜皇孫覲見的機會不過一兩次。」
「你到底想說什麼?」
「你真的認得皇孫李倩嗎?」高力士問道「那夜,你真的確定那死掉的孩子就是李倩嗎?」
「那自然是……」
「實話說,我認不出。」
高力士終於說出了心裏話,長出一口氣,如釋重負。
當着陳玄禮,他卸下了很多的防備。
「世人都當我精明,可我已六十又六了啊,事發那年我五十三歲,摸着黑,在夜色里辨認兩具屍體,那孩子不過六歲,我上一次見他還是他四歲之時,混在一大群孩子裏。」
說着,高力士頹然搖了搖頭。
「我總說這個皇孫像聖人,那個也像。除了嗣歧王與聖人年輕時一模一樣,旁的有何像不像的,在我這老眼昏花的看來,無非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。」
陳玄禮沉默了許久。
高力士只好再問道「當時,你認出來了嗎?」
「我……」
陳玄禮看了看門外,道「當時那情形,我們都知道死的是皇孫,所有人的反應……」
「所有人的反應讓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倒在地上的有可能不是皇孫。」
「但不可能是假的,沒有人有必要把他帶走,再擺一個假的屍體在那裏。」陳玄禮道「而薛白、諸皇孫一開始的反應已能證明被打死的就是李倩,博平郡主就是證人!」
「若李倩活着,有可能是汝陽王把他帶去治傷了,或者是旁人……」
「汝陽王沒有!」
陳玄禮先是武斷地說了一句,之後又道「汝陽王有沒有這麼做,你內侍省不清楚嗎?!」
高力士道「汝陽王死了,而毒死汝陽王的吳懷實認為薛白就是皇孫,他相信自己的判斷,他真是這麼認為的。」
陳玄禮煩躁地抓了抓頭髮,低聲道「這不可能,皇孫也不可能變成了薛白。」
「我知道不可能。」高力士道。
「那你還能有這等想法?瘋魔了嗎?」
「我不過是想弄明白,世上為何有他這般人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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