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前幾十年,每年特定時節,幾乎全江蘇農村,男女老少,都得提扛着工具被組織起來,靠河的修河堤,不靠的挖水庫。
有時候趕上重點項目大會戰,還會被組織到比較遠的地方,合力一起干。
大冬天的,腳踩在泥漿地里,一鍬一鍬的挖泥,一擔一擔的運土,那年景可沒多少工程器械,基本全靠人力。
從十幾歲的孩子,到剛出月子的婦女,全都要參加;那時候工期長,需要很長時間吃住在工地上,自帶乾糧,自己搭棚子。
不知多少老人,都因當年的挑河艱苦,留下了病根子。
大伯李勝笑道:「還記得小時候那會兒,和爹娘去挑河時的苦哦,那時候爹還喜歡對咱們說什麼來着,不好好念書,那就得一直挑河,哈哈。」
旁邊仨伯父都跟着笑了。
二伯李正說道:「到頭來,爹的那些話都白說了,咱哥幾個,壓根就沒念書的腦子,最後也就小妹念出去了。」
三伯李雄點頭道:「就是就是,娘生養的時候偏心吶,好腦子都留給妹妹了。」
李維漢假裝生氣地笑罵道:「幾個崽子放什麼屁,你們要是能念得進書,老子還能不咬牙供你們?」
大傢伙又都笑了起來,又是一番互相的嬉皮笑罵。
一切,仿佛又都回到了很久以前。
四個人,在爹娘帶領下,一起去上工挑河,一路上,也是如此這般。
這大概就是李維漢對這次挑河如此上心的原因了,兒子們各自都成了家,也都是幾個伢兒的爹,平日裏都顧着自己小家,難免生些摩擦齟齬。
也就這時候,大家扛着工具,推着車,孑然一身的樣子,才能找尋到以前的那些情懷回憶。
不過,這段溫情也註定維繫不了太久,日子不寬裕的多子之家基本都會面臨着相同的問題,也就只能等以後日子更好了,大家年紀更大些了,才有可能放下那點算計和芥蒂,真正重拾起親情孺慕。
當然,也可能一輩子都放不下,親兄弟間弄得老死不相往來。
隊伍不停往前走着,伯伯們則不停給李追遠潘子雷子介紹着路上所見的那些。
「這條堤是咱們當年修的,那時候咱們還小,只能在後面幫忙運土。」
「這座水庫也是咱們當初建的,那時候天冷的呀,都結了凍。」
「這溝也是咱們挖的,那時候雷子潘子還小吶,哈哈哈。」
順着他們的介紹,坐在車裏的李追遠不停眺望着,他心裏有些觸動,原本總以為很多理所應當就該存在的設施,原來並不是本就理所應當的存在。
如今,幾乎村村一個小水庫,鄉鄉一個中型水庫,那漫坡的茶樹林,都是那個正走入尾聲的時代工程最好的刻印,是廣大勞動者在肩扛手提下以汗水與付出澆築出的結晶。
思源村的隊伍在行進中,不斷和其它存的隊伍合流,隊伍規模開始越來越大,逐漸見不到頭也望不到尾。
村裏帶頭人會扛着一面旗,上面寫着村名,鄉鎮帶頭人則會扛着一面更大的旗,拿着大喇叭。
旗已經舊了,上面的字也早已斑駁脫落,連那不通電的大喇叭也早已鏽跡斑斑,不過如今它們,也只剩下些象徵作用,幾十年養成的習慣與自覺,早已刻入幾代人的心裏。
李維漢的工具都被兒子們分擔着,他得以比較悠閒地點起了水煙,嘬出的煙,逐漸讓他目光有些迷離,可能是被煙熏的,也可能是這踏實漢子忽的一下子心有所感。
他說道:「記得當時趕工時,文工團來工地上表演給大家鼓勁,我就記得那段話,也不曉得是台上誰說的了,反正是:
這堤現在不建,這河現在不挖,這水庫現在不建,那就是留給咱們以後的伢兒來建,咱們把這苦頭都吃完了,以後咱伢兒們就不用再吃這苦了。
現在看來,說的是真對。
潘侯雷侯他們以後,就不用再挑河了。」
伯伯們也紛紛附和,現在的日子,確實是比以前好過多了。
工地比較遠,幾個鎮的隊伍都是早早地集合出發行進,等到大中午時才抵達。
而且工地邊有很多個簡易工棚,包括附近民房也被臨時徵用,提供熱水和乾糧。
熱水隨時可以去打,乾糧則是以村里大隊小隊的形式去領取再分發。
李家眾人圍坐在一起,吃着蔥花卷,四位伯伯們,則紛紛拿出家裏帶的咸醬和鹹菜。
「小遠侯,吃得慣麼?」大伯李勝問道。
「嗯,好吃的。」李追遠掰着蔥花卷送入嘴裏,蔥香混合着面香,確實很好吃。
「現在是管飯了,以前咱和你爺奶挑河,可都是自己帶的乾糧,熱水都取不到,得自己燒喲。
吃過飯後,也沒時間午休了,大隊上的幹部下來開始安排大家的負責工段。
很快,李追遠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,扛着工具推着小車,從兩側走下還未引流只是有些泥濘的河溝,像是一群螞蟻。
卻一點都不卑微渺小,反而給人以一種震撼。
以一個個小集體為單位,大家喊着號子,開始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。
李追遠本就是捎帶上的,不屬於勞力範疇,自然不會被分配任務,附近有不少年齡小跟着大人來的孩童在玩耍,一些孩子手裏還拿着花卷在繼續吃着。
不過,李追遠和他們也玩不到一起去,他跟着潘子雷子他們一起推車運土。
這時,有一夥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走過來,請潘子他們幫忙牽個繩立個標做測量,李追遠也被分配了任務,拿着一個木錐子,站在指定位置。
在他身側,是兩個大學生,他們一個測量一個拿着筆記錄,因他們互相稱呼的是名字,所以李追遠也就知道,測量的那個叫薛亮亮,記錄的叫趙和泉。
趙和泉笑着說道:「這樣的工程越來越少了,以後的學弟學妹們,就不用再被配發到工地上做這個了,真羨慕他們啊。」
薛亮亮報出一個數據後,邊低頭繼續測量邊反駁道:
「不,以後這樣的大工程只會更多,但我們國家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,發動群眾義務勞動了,最艱難的時期已經快熬過去了,以後只會越來越好。」
「薛亮亮,你在說什麼呀?」
「怎麼,你不信?」薛亮亮面帶微笑,「那你就等着以後看吧,相信我,這種工程,放在以後,只能算小到微不足道了。」
「既然微不足道,那我們還在這裏幹啥?」
「我說的是放在以後微不足道,又不是指過去和現在,南通這裏本就位於長江入海口,過去修了那麼多水利工程,一是為了走船運輸,二是為了農業灌溉,三也是最重要的是防洪防澇。
要是沒有這些基礎設施,也就談不上未來的發展了。」
「呵呵呵呵。」趙和泉笑了起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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