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勒胡馬第三章、竊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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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而冀州方面,石勒早在去歲入冬時便已然開始了遠征并州的準備。戰略部署、軍事謀劃,仰賴右長史、中壘將軍張賓;至於糧秣統籌、物資調派,則全都壓在了右司馬、寧朔將軍程遐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程子遠忙得是焦頭爛額,一天難得能夠睡上兩個時辰,習慣左手握筆,指節上都生出了厚厚的老繭。但他也是痛並快樂着,如今與張賓並為石勒的左膀右臂,張孟孫雖然是第一參謀,深受信用,幾乎為石勒所言聽計從,但具體權柄卻有七成都落在了他程子遠的手中——自己這條左膀,隱然已比那條右臂要粗啦。

    這一日便又折騰到很晚。張披進來的時候,見程遐正就着燈燭,歪着頭,在展看一份書信,聽得呼喚,急忙將之折起,壓到案頭一摞公文下面。張披假裝沒看見,邁入門內,拱手道:「夜已深矣,司馬因何還不就寢啊?日夕操勞,恐傷身體。」

    程遐擺擺手:「子安暫候,我稍頃便做交接……」

    張披忙道:「司馬看岔了,我是張披啊。」

    程遐眯着眼睛,朝他凝望少頃,這才笑起來了:「多日勞乏,目力也漸不濟……原來是良析啊。」旋即問道:「今應樊子安當值,良析因何到此?」

    張披解釋說:「樊參軍偶感風寒不適,故此與披交換了當值的日程……」

    話還沒說完,突然門外有人呼喚程遐,說城西糧屯處騰起了火光。程遐聞言大驚,趕緊朝張披一拱手:「良析稍待。」然後光着腳就往外跑,還得張披跟後面提醒:「司馬着屨,司馬着屨!」

    等到程遐跑得沒影兒了,張披見室內無人,面色瞬間一凝,一步躥近桌案,就把公文最下面那封書信給抽出來了,只見封皮上寫着「書呈程司馬足下」,展開來就着燭火粗粗一看,不禁皺眉。

    他還想細讀,門外卻傳來了腳步聲,匆忙之間,趕緊把內文揣入袖中,把封皮重新壓好,然後急退三步,拱手而立——仿佛自程遐出門以後,就從來都沒有挪過窩似的。

    原來是程遐回來了,還朝張披笑笑:「是軍士夜炊失火,好在及時撲滅,我才到府門前,便得了稟報。」隨即搖搖頭,仿佛在自言自語:「一處而屯積十萬斛糧,太過兇險,設若真逢大火,我當如何向石公交代啊……」

    說到這裏,望望張披,便道:「今晚還須籌謀此事,將屯糧分散各處——還是由我來當值吧,良析可歸。」

    張披又勸了幾句,說您這樣太辛苦了,是真會把身體給累壞的。程遐只是苦笑:「石公待我恩厚,即便粉身碎骨,亦難答報。」完了連連擺手,說你回去吧,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。

    張披無奈,只得躬身而退,可是才出門外不遠,他卻又躡手躡足蹩了回來,貼着窗縫朝內觀瞧。只見程遐從公文底下把信皮給抽出來,也不展開,就端在手裏沉吟少頃,然後直接撇火爐里去了,並且瞪大眼睛,看着紙張燒成灰燼,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,矮身坐倒……

    張披離開衙署,騎着馬避開巡夜的士卒,就直奔右長史府上而來,敲開角門,悄然而入。張賓倒是還沒有睡,聽說張披又是夤夜來訪,急忙迎至堂口,見面就問:「卿此時來,莫非前日探查之事,已有眉目了麼?」

    張披點點頭。張賓便即引他入堂,並且摒退僕役,張披這才從袖子裏取出那封書信來,雙手呈交給張賓。張賓湊近燭火,仔細觀瞧。信很短,也就三四行字而已,且無落款,內容是——

    「足下前日來書,內文知悉,深以所言為然。彼獠豺狼心性,雄踞一州,兩朝之禍也,唯望足下從中策謀,接應我軍北上。即不能遽滅彼獠,亦可亂其部署,使明公專心西事,無後顧之猶。徐方亦由此得安,上下咸感厚德。」


    張賓越看,眉頭越是緊鎖,隨口問張披道:「止此一紙麼?可有別文?」

    張披回答說:「封皮上只寫『書呈程司馬足下』,同樣無落款。然在披看來,書信人不是郗道徽,必為蘇子高。程遐果然與徐州暗通款曲,這便是罪證!張公當急奏於石公,戳破他的奸謀!」

    張賓又把書信讀了一遍,這才緩緩地說道:「不可。」隨即解釋:「書自外來,且無實名,難為確證。且吾亦不信程子遠會背棄石公……」

    張披有些疑惑地問道:「張公果然如此信任程遐麼?據我暗中探查,其人確與徐州暗通消息……」

    張賓答道:「裴文約詭詐多變,程子遠或已中其圈套,但還不至於背石公而為晉人做間……且其妹為石公繼室,已生石弘,眾議皆當冊為世子,則彼與石氏恩義相結、郎舅之親,豈能遽為此舉啊?」

    張披撇嘴道:「彼終是晉人……」

    張賓斜斜地瞥他一眼:「我等皆為晉人出身,如今則是漢人!」

    張披知道自己說錯話了,趕緊拱手致歉,但隨即就問:「然我辛苦竊來此書,竟然毫無用場麼?」

    張賓沉吟道:「不可上奏石公……倘若程遐果有異心,必然狡辯,此信算不得什麼實證——既無實指,也無署名,他可以說是從別處搜獲的,接信者並非『程司馬』;若彼實無異心,我反倒成了進讒言的小人……」隨即自嘲地一笑:「進讒言也就罷了,唯怕中了裴文約的套圈!」

    裴該跟程遐有書信往來,那是可能的,郗鑒或蘇峻受裴該唆使,也寫信給程遐,同樣在情理之中。但書信的內容卻大可以瞎編啊,或為離間石勒君臣,或為逼迫程遐下水——你瞧,我今天跟信里瞎扯,明天就可以把同樣胡說八道的一封信故意讓羯軍截獲,且問你怕不怕了,敢不唯命是從嗎?

    因此張賓便說:「我當尋找機會,暗示程遐,此書在我手中——不管他是否有叛意,都將驚懼觳觫,便可為我所制了。」

    張披有些不大高興,拱拱手,便待辭出。張賓剛才一門心思都在書信內容上,這會兒才猛然間想起來,忙問張披:「卿竊得此書,程遐可有察覺?」

    張披笑笑:「我也是一時慌忙,將此書藏於袖中,事後暗窺程遐動靜,見他未將封皮再次開拆,即已焚去……」那傢伙肯定以為連內文都一火燒啦,所以你放心,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的。

    張賓道:「程遐向來拙於謀劃,近日卻有開智之相,不可不防……良析最好稱病,這幾日不要去衙署當職,且待我暗示過程遐後,便無懼了。」

    張披笑道:「張公謹慎太過……且遽然稱病,不反啟程遐之疑麼?」

    張賓點點頭,說對啊,是我想岔了——「不如我明日便即上奏石公,將良析轉至身側,便可無虞。」

    張披俯首稱謝,然後就出去了。

    可是在他回家的路上,越想就越是鬱悶,心說我立下如此一場大功勞,卻不能明示以人,反倒變成你張賓和程遐私下裏的交易……固然你張賓可能會感激我,但為了避人耳目,反倒不方便儘快提拔我了吧?

    再加上他實在討厭程遐擅政,本以為這回可以把那廝一舉扳倒,偏偏張賓瞻前顧後,不肯放手一搏。在張披看來,程遐通敵之罪是板上定釘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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