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勒胡馬第三十九章、上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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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楊難敵心中生疑,背着雙手在屋內徘徊良久,最終吩咐麾下各將,謹慎守把各處山道,以免遭到裴軍的突襲——

    「甄隨於山前叫罵,或為惑我也,使我疏忽他處……汝等皆須嚴守,尤其山後平緩處,更須謹慎。」

    仇池山西北有西漢水,繞山南下,東南有洛峪水,西與西漢水相合,三面環繞,只有山北無水,但卻天然陡峭,崖立如壁。裴軍紮營的位置,是在西漢水邊,位於北偏西的方向,而甄隨也在彼處坐地叫陣,故此楊難敵懷疑,對方是故意拿甄隨來吸引自己的目光,其實想在側面發起突襲。

    至於更往南的方向,也包括宕昌羌駐軍的位置,安全系數要略大一些——兩軍若有大的調動,居高臨下,一望可知啊——但也不可疏忽,以免為人所趁。

    才剛吩咐下去,忽聽外界傳來喧譁之聲,有人來報,說山上火起。楊難敵初使尚且不以為意,說:「是何人引柴失火?可速速撲滅之,勿使蔓延……」

    氐人在山上,最方便獲取的天然材料就是木頭,因而多在山隙各處以木造屋,形成範圍頗廣的一大聚落,則每日砍柴取火,生灶做飯,偶爾走水也屬尋常啊。

    誰想隨即又有兵卒惶急來報,說不是做飯失火,是官軍已然攻上山來,正在四處縱火燒屋呢!楊難敵聞報,不禁大吃一驚:「官軍從何處來的?!」也不及着甲,匆忙出門去看……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楊難敵所料不差,連續十多天在山前無謀地叫罵,即便真是傻子也早就煩了,甄隨自然更沒有這種耐心。事實上他只叫罵了一天而已,見山上毫無動靜,第二天就命一名身材相似的部曲穿了自己的衣甲,依樣畫葫蘆繼續叫陣——反正遠遠地也瞧不清楚相貌,再者說了,仇池氐中真有誰很熟悉甄將軍的外貌嗎?從前也只是在河池城牆上瞟見過幾眼吧。

    那麼甄隨幹啥去了呢?他去造地圖。

    甄隨白天換了便裝,帶幾名部曲,利用山下樹木隱藏身形,小心翼翼地接近山壁,反覆觀望、勘測;夜間則審問此前捕獲的氐人,詢以山勢、山道,以及山間聚落和堡壘的位置。他這回來,帶着的不僅僅是麾下精銳,其中還雜有一名陶塑匠人……

    裴該鑑於這年月地圖繪製技術的低下,對於哪怕官府密藏的圖譜全都不滿意——他還曾經回想過這具軀體小時候所見的祖父裴秀所繪輿圖,雖然獨有秘術,以他後世的眼光看來,同樣粗糙而不堪用。只是裴文約前世也沒學過地圖測繪,並不清楚該如何改進為好——普通什麼立木為杆、三點一線之類手法,古人也早就會了。

    不過他很快就發現,某些民間匠人,慣以陶土塑物,卻可以通過訓練來捏成立體地形。那些匠人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天賦,又是怎麼學習、修煉的,捏物塑形,往往惟妙惟肖,即便是遠山近水,他們瞧過幾眼之後,雖然不給具體尺寸,也能具體而微地仿製出六七成來。貌似這門手藝靠的不是嚴謹的技術,而純粹是藝術家的直感……

    堆土做山,塑為地形,用之於軍事,早就有先例在,裴該更加發揚光大,出征在外時總會帶着這麼幾位陶塑匠人。而甄隨是懂得山地做戰的,知道對地形的了解為取勝之要訣,故而特地向裴嶷求得了其中之一,帶來山下。他親自叫罵的頭一天,那名匠人就把仇池山的大概輪廓,僅憑目視給捏出來了,隨即通過甄隨的勘察和訊問,又隨時加以修改、細化,短短九天時間,便完成了一件還勉強看得過去的立體輿圖。


    然後甄隨便喚王澤、熊悌之前來商議,說:「此山峻高,正面陡崖難攀,周邊有西漢水等環繞,涉渡後幾無可立足處,楊難敵又在多處設堡,以弓箭封堵山口,倘若強攻,損失必大……」二將連連點頭,心說你終於明白這點了啊——「我等正是為此,遲遲難以攻上山去。」王澤就問了:「軍佐勘察數日,可有登山之策麼?」

    甄隨道:「山上氐卒數千,不及我軍的三成,且器械、兵質亦遠遠不如,若在平野之上,或天險我與敵共,摧破之有若……大都督所言,有若反掌觀文……」

    二將心道這還用你說?王澤伸手指點:「若止險山,還則罷了,但楊氏據此山已久,於要害處皆設堡壘,置人眾,一可當我之十。若強攻山,除非三五萬軍,前仆後繼,以命相填,方有破山的可能……」

    甄隨說對,沒錯——「上山之路,周遭不下十條,然皆有氐卒護守,即便血戰得勝,我軍折損亦重,此非作戰之正道。」隨即笑笑:「卿等當明了我的策謀了吧?」

    二將面面相覷,心說你的策謀?你都說什麼了?怎麼我們就明了了?熊悌之拱拱手:「末將愚鈍,還請軍佐明言。」

    甄隨一撇嘴:「汝等確實甚愚。我說得很是明白啊,若自舊有道路上山,九成難克,唯自無路處踏出路來,才能出楊難敵之不意,攻破此山!」

    隨即細細指點,說我發現正面陡崖,防守最稀——終究仇池山範圍很廣,但山上氐兵數量有限,不可能處處設防,而只能選擇重要節點守護——我打算挑選五十名精銳,就象攀爬城牆那樣,以撓索勾連縋上,第一處落腳點是在這兒……然後這裏是第二處落腳點……

    二將聞言大驚,急忙勸阻。熊悌之說了:「正面陡崖確如城壁,但天下豈有如此峻高之城池啊?即便前往軍佐所言第一處落腳處,高度也超過了普通城壁的兩倍,一旦失足,屍骨難全……」

    王澤也說:「此計甚是懸危,即便能夠順利攀上,氐眾但有一二人阻路,便萬馬千軍不能展布,況止五十人!」就好比攻城,其實若能壓制住城上弓箭手,無論用繩索還是用梯子,想要攀登上去並不為難,難的是先登者可能遭到多名敵軍的夾擊,使其難以在城牆上站穩腳跟,後續也無法跟上相助。那你這樣爬上去,不是白送人頭嗎?

    甄隨笑道:「汝等不慣爬山,在我眼中,此山雖陡,卻與通途並無太大差異。且我率五十人上山,不過突出不意,擾亂敵勢而已,汝等趁機率兵沿路而上,兩向呼應,便有破敵的機會……」

    王則、熊悌之聞言,各自心驚,於是唾沫費盡,反覆勸阻。甄隨卻壓根兒不理,最後甚至說我這不是在跟你們商量,我是在給你們下命令!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甄隨是武陵蠻出身,不過老家在晉代並不屬武陵郡,而屬其北的天門郡,族眾分佈在充縣、漊中之間,也就是後世的張家界市北。蠻部一旦起亂,就習慣性往山里跑,曾經據守過雲夢山,也就是後世的天門山。雲夢山之險峻,在甄隨看來,不遜色於面前這座仇池山,且更高聳,直入雲霄。

    ——其實論海拔,仇池遠比雲夢為高,但其周邊也皆高阜,雲夢之下卻多深谷,從山下到峰頂的高度差,倒確實是雲夢更勝了一籌。

    甄隨少年時代,基本上就是在雲夢山里長大的,因為其族十年裏倒有七八年都在與官府作對,動不動便即避入深山,以御官軍進剿。故此對於一座山寨應該怎麼固守,甄隨經驗非常豐富,倒過來想,則當如何進攻,也容易籌謀對策了。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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