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笙苦笑了一聲,有些無奈的道:「郭巨俠不再,但如今襄陽城那些不安定因素,卻都是當年最後一戰時,那數十傷兵的後人。」
崔笙緩緩說道:「當年數十傷兵,皆成為襄陽士族鄉紳,其後人成才者也有那麼幾人,但大多蒙祖蔭之後成為紈絝子弟,更有甚者,墮落為痞,糾結眾多灰色地帶的人員,豢養死士,拉幫成派,經營灰色生意魚肉鄉鄰,將襄陽城搞得烏煙瘴氣,官府對此無可奈何。」
這才是襄陽現狀的癥結。
畢竟當年忠良之後,若是朝廷對其施以雷霆手段,則會寒了大涼軍心。
李汝魚蹙眉,「怎麼會這樣?」
都是忠良之後,為何會墮落至此,既有了地位和權勢,更應該讀書習武報效國家才是,為何反而成為了鄉紳惡霸,着實匪夷所思。
崔笙長嘆了口氣,「這件事啊,還得從聖人範文正說起。」
當年大涼天下,隨着岳精忠恢復半壁河山,在那場北伐之中立下汗馬功勞的武將者眾,大涼趙室深感前車之鑑,不敢再揚文廢武,卻又矯枉過正。
大肆分封北伐武將,一時間朝野之間文人噤聲,處處但見武將甲與劍。
大涼,即將陷入大燕覆滅的困局裏。
潘鎮割據!
適時,范文正公橫空出世,讓高宗意識到大涼即將陷入軍鎮割據的危局之中。
其後孝宗即位。
孝宗一心恢復戰後國力,沒有騰出手來打擊軍鎮,直到劉太后垂簾聽政,開始宣揚大涼太祖杯酒釋兵權的事跡,為仁宗打擊軍鎮勢力埋下伏筆。
等到仁宗繼位登基,第一個君威便是拿軍鎮勢力開刀,岳家因永鎮開封震懾北蠻的緣故不敢動,於是先拿了與岳家差之不遠的韓家祭旗。
其後,便是大肆打壓武將,
最終在幾代君王的努力下,才有了大涼當今文武並盛的健康形態,而非武盛文衰,又或者是文揚武黜的畸變社會形態。
襄陽亂局,就是這一場矯枉過正又矯正的產物。
那些老兵後人中,承蒙祖蔭,不僅有練武從軍之人,亦有讀書入仕者,但隨着趙室的打壓,這群後人讀書幾乎再無一人中舉,其後更是被壓迫空間,導致前途黯淡,於是對大涼心懷怨念。
日積月累,便成了這麼個亂局。
朝廷對此很是無奈,尤其是女帝,其實幾次有過念想對襄陽動手,都因當年那場大戰之中,尚有一兩位老卒健在,而心生忌憚。
想來那些老卒後人也清楚,朝廷絕對不會放任他們,是以這些變本加厲,只要那最後的一兩位老卒離世,他們就會帶着這些年搜刮的財富遠遁。
至於能否逃過大涼官府的偵緝,誰在意呢。
其中甚至又不少人抱着寧可我負大涼不可大涼負我的心態,打算在那一日出奔到北蠻草原,用財富在草原上給自己及後人留下一條康莊大道。
李汝魚聽到崔笙說完後,沉默了許久,才問道:「女帝讓你來襄陽府,是否有讓你徹底解決這個頑疾的意思?」
崔笙直言不諱,「有。」
「那你……」
崔笙苦笑,「你忘了,我是清河崔氏出身,若是在襄陽一刀斬下去,清河崔氏今後就別想在大涼軍方得到任何支持了,所以,這一刀我斬不下去。」
「那為何不選擇分化內部,讓他們內耗?」李汝魚不解,崔笙的才華,絕不至於被襄陽的亂局困縛得如此無能為力才對。
崔笙哂笑,「你想多了,他們之團結,絲毫不輸當年襄陽城頭戰北蠻鐵騎,要不然,前兩任知府為何會遭殃,那位北鎮撫司的百戶妻兒又怎麼會失蹤,且最後都查不出兇手,成了又一段懸案。」
李汝魚搖頭無語。
許久,才道:「那只能等了,等那兩位老卒歸天,再動手。」
崔笙神色不變,「你是女帝之劍,既然來了襄陽,難道打算袖手旁觀?」
李汝魚咳嗽一聲,「我還要去渝州。」
崔笙忽然壓低聲音,「其實,這一群老卒後人之中,武藝出眾者有之,文韜武略者有之,他們只是被大涼打壓了,只要給他們施展的機會和舞台,未嘗不能成為大涼軍伍中的耀眼翹楚之輩。」
李汝魚有些意味深長的看着崔笙,「你想……」
崔笙搖頭,「不是我想,是你想不想。」
頓了一下,終於還是按捺住了內心的躁動,另有所指的隱晦點出,「可惜,我崔笙不能代表整個清河崔氏,否則我必助你一臂之力!」
李汝魚心中一振。
他讀過史書,夫子也曾在指導小小時候說過,歷來世家,都會選擇一兩位有遠大前程的人攀附、扶持,從而保證家族的長治久遠。
崔笙的意思……如果他能代表清河崔氏,會選擇自己?
這並不是沒有可能。
畢竟自己的仕途軌跡,看起來似乎並不特別耀眼,但誰都知曉,李汝魚的未來,絕對不僅僅是女帝之劍,若僅止於此,那和趙信有甚差別?
崔笙在這個時節說這樣的話,很可能並不是他說的那般不能代表清河崔氏,恰好相反,很可能是代表清河崔氏在試探自己。
但女帝要弱世家……
清河崔氏在未來的風雲變幻里,很可能自身難保。
李汝魚沒有立即表態。
作為一個男人,誰心中沒有點壯志豪情,李汝魚也曾羨慕岳平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裂地為王,但並不會刻意去追求,況且他也認為,女帝弱世家是大勢所趨。
利大於弊。
自己若是和清河崔氏牽連過多,將來必有天大的麻煩。
然而轉念一想,就算沒有清河崔氏,天下一統女帝弱世家之時,小小的娘家,陳郡謝氏,自己能坐視不管?
難。
沉吟着說道:「謝過崔知府厚愛,此事再說罷。」
崔笙聞言,並無失落,反而有些竊喜,畢竟這種涉及未來朝堂的大事,哪能三言兩語就定得下來,李汝魚的言辭之間並沒有封堵了清河崔氏的好意。
這件事還有餘地!
於是哈哈大笑一聲,「喝酒喝酒。」
兩人對飲半杯,放下酒盞後,李汝魚有些好奇的問道:「胭脂柳其人,崔知府知曉多少,究竟是男是女,為何朝廷對他也不聞不問,畢竟他曾殺過北鎮撫司的人。」
崔笙苦笑,「是男是女麼,這一點別說你不清楚,整個襄陽府都沒有人知道。」
「他雙親?」
「早死了。」
「他是哪裏人士?」
「江陵府的,聽說還是江陵府富賈之家,後來家道中落,去臨安鬧騰了一圈後,回到襄陽定居,讓襄陽的亂局更亂。」
「女帝為何要如此縱容他?」
崔笙欲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