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日未臨第40章 凡人皆有一死

    所以，我出來散散心。

    鄒柯手裏拿着串着狼肉片的紅柳枝，表情看不到悲傷的味道。

    但是路遠卻能夠聽到她話語背後隱藏的悲傷。

    畢竟很多情緒並不是依靠歇斯底里來表達，前世蘇眉在他懷中死去的時候，路遠自己也沒有落下一滴淚。

    不是不想落，而是落不下。

    「會過去的。」少年輕輕開口說道。

    他原本沒有立場安慰對方，但是他還是說出了這句話。

    因為這句話同樣包含着少年過去的人生。

    鄒柯點了點頭，繼續撕扯着紅柳枝上的肉片：「凡人皆有一死。」

    路遠沒有想到鄒柯姐姐竟然可以這麼豁達，那一瞬間他甚至想作死接一句凡人皆需侍奉。

    不過轉念一想，鄒柯姐姐既然是無國界醫生，那麼所見的生死可能比普通的醫生還要多得多。

    「那個，他也是無國界醫生？」路遠試探着問。

    「嗯。」鄒柯簡單答應了一聲，沒有多聊。

    少年瞬間能夠腦補一萬字的愛情故事，從兩個人的相識到最後結伴踏上四海奔波拯救生命的旅途，再到現在鄒柯姐姐一個人來到煤山散心療傷。

    「你們，已經很偉大了。」路遠想了想，還是用了偉大這個詞語。

    鄒柯看着路遠，搖了搖頭：「這與偉大無關哦，因為沒有人會因為偉大兩個字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，偉大可以稱呼別人，但是不能作為驅使自己的理由。」

    「每個人都會選擇自己的職業，出於興趣或者需求，乃至於是單純的喜歡。」

    「我會選擇這項職業，只是我認為有人需要我罷了，就像我在這個山洞安了個窩，你們就瘸胳膊斷腿跑進來讓我給你們治療一樣。」

    「而萬物皆有生死。」

    鄒柯每一件事都說的很淺，淺到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完，但是每一句話要仔細展開說，大概都要說一兩個小時。

    路遠點了點頭，然後說了聲謝謝。

    鄒柯笑了笑看着對面的少年：「我不知道你道謝的原因啊。」

    路遠看着對面那個明麗的女子，她的眼睛中並看不到永失吾愛的憂傷，因為她將那些憂傷埋得足夠深。

    篝火在兩個人之間燃燒着，上面還架着幾串烤肉，散發出足夠誘人的焦香味。

    前世路遠沒有遇到過像是鄒柯這樣的人，因為這樣在人類最苦難處奔走的人，同樣也將會是第一批被災難所壓垮的人。

    路遠不知道她在前世是怎麼死去的，死前能不能還繼續豁達地說出凡人皆有一死這句話。

    是的，在路遠的前世，父母，親人，趙君離，風不玄，孟小劍，冉冬，林易，朱顏，陳鋒，柳煙，這許許多多一起吃着燒烤唱着歌，明明擁有無限未來和人生的青年，都在會死在那個冰冷的末世之中。

    「在現代戰爭中，你會像一條狗一樣毫無價值地死去。」路遠看着鄒柯說道。

    「歐內斯特·海明威。」鄒柯笑了笑接口道，話語平靜：「我知道這句話不是魯迅說的。」

    「但是說的很對。」鄒柯繼續說道，沒有說這句話哪裏對。

    因為只有真正看過戰爭的人，才會認可這句話。

    鄒柯自己真的見過戰爭是什麼模樣。

    「但我依然覺得這個世界應該繼續存在，哪怕是並不美好的世界。」路遠笑着說道：「因為有更多原本不該死的人需要活下來。」

    鄒柯有點意外路遠說出這句話，因為在此之前，路遠真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大一新生罷了。

    除了有些聰明，除了有些勇敢。

    其餘的和鄒柯所見過的那些大學生沒有什麼區別。

    但是當少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，鄒柯感覺他的眼睛中有整個宇宙。

    「對了，我叫路遠，道路的路，遠方的遠。」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熟睡的少女：「她是蘇眉，蘇州的蘇，眉毛的眉。」

    自始至終，鄒柯報了自己的姓名職業之後，就沒有想過要問路遠和蘇眉的名字。

    或許這也是職業使然，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記住他們兩個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但是路遠希望她能夠記住。

    因為她或許不會想到，自己這興趣使然的幫助，會拯救到這個世界。

    「如果有機會的話，我們可以繼續認識下去。」路遠繼續說道。

    因為路遠真的比他看起來要厲害，並且要厲害很多。

    這位鄒姐姐雖然是個毒舌，但是真的是個好人。

    而好人應當有好報。

    少年向着鄒柯伸出了手，鄒柯看了看，然後笑了笑，最終伸出了右手和路遠握在一起。

    「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，我是鄒柯，鄒柯的鄒柯，無國界醫生，濱海人。」

    「不過好多人不認識我的名字，也不好發音，所以你可以叫我的代號，我代號阿衡。」

    「因為野渡無人舟自橫。」

    篝火幽咽燃燒，狼肉上的油脂被烤化，落在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音，然後富足的香味瀰漫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鏡海核聚變試驗場。

    深夜。

    小雨淅淅瀝瀝，孫浩登高遠望，雖然知道按照推測，明天雨勢可能還會再度加大，但是無論怎麼說，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。

    在陰沉的小雨中，能夠看到一道道光芒在雨水中閃爍，光明大概是人類發明出來的最寶貴的東西了，能夠在太陽落山之後，還能夠帶給這個世界寶貴的活動空間。

    從火焰再到電能，人類的文明其實某種意義上是孜孜不倦對光明的追求。

    「教授。」岳鵬飛在他身後走了上來，鐵製的樓梯在微微顫抖：「我找了您好久。」

    「不是暫時已經不需要我了嗎？」孫浩笑着說道。

    「教授，核聚變裝置已經持續運行了七個半小時了，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所保持的最高紀錄。」岳鵬飛在孫浩身後說道：「現在他們告訴我需要終止點火試驗，這樣的話我們會得到一個完美的數據，不出意外的話，在未來的三年內，您的名字會出現在諾貝爾獎的獲獎名單上。」

    「而如果繼續讓那團太陽之火繼續燃燒的話，托克馬克裝置隨時都可能會崩潰。」

    「如果這場試驗最終以災難為結局而收場的話，您的聲望與前途，都會受到巨大的打擊。」

    「請您下令終止試驗。」岳鵬飛最終說出了自己的請求。

    孫浩沒有回頭，而是看着雨夜下的燈火。

    「你看這很漂亮，不是嗎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