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脊上,霍螢遠望着白淺的劍舞,表情微微動顏。
「他想要做什麼?」
「這樣做的話,簡直就是在消耗自己的壽命。」
「習武之人,不知天命,但是卻知己命。」方別幽幽說道:「白院長對於自己還剩多少時間,大概是心知肚明的。」
「既然這樣的話,就不該如此胡來!」霍螢忍不住說道。
她一點都不喜歡別人糟蹋性命的行為。
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。
「很多時候,我們大概比較缺乏選擇吧。」方別微笑說道。
「你看到下面的那些書院的學生了沒有?」
霍螢當然看到了,隨着此方的動靜越來越大,幾乎沒有人還能夠睡着,他們紛紛從床上爬起,一邊詢問一邊急匆匆地敢來,只是沒有辦法制止或者參與這場戰鬥罷了。
霍螢點了點頭。
這些所有的人,都在看白淺的這場劍舞。
看的心馳而神往。
「白院長當然也是為他們表演的這場劍舞。」方別輕輕說道。
「等到白院長百年之後,整個白鷺書院將會不可避免地陷入一場巨大的衰退之中,畢竟正如同商離所憂心的那樣,當商離死去之後,整個華山再也無人能夠獨當一面,一人能夠撐起這整座山巒。」
「不過相對來說,華山派算是運氣好的。」
「畢竟華山有商九歌,如今商離健在,商九歌還能在外面遊山玩水一段時間,但是如果等到商離逝去,商九歌也必須回到華山嘗試獨撐大局。」
「但是白鷺書院不一樣。」方別輕輕搖頭說道。
「白鷺書院原本的接班人就是劉平夜,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躋身一品行列,並且天資超群,前途無量,如果沒有發生那場意外,恐怕白院長已經可以放心地將書院院長之位交給劉平夜,自己重新回到長江之畔結廬而居了。」
「但是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。」
「劉平夜已然叛逃。」
「白院長無法選擇,只能夠自己強撐病體。」
「但是他也沒有想到,在今夜,劉平夜會選擇孤身歸來,並且還是入魔歸來。」
說到這裏,霍螢忍不住看了方別一眼:「還不是都因為你?」
如果不是方別殺了舒慶,導致丁苦雨暴怒,丁苦雨也不會動用劉平夜這顆棋子,主動推動他入魔,並且還給了他七生散來強化功力。
「你這樣說大概也沒有錯。」方別搖了搖頭:「但是劉平夜畢竟是白鷺書院的家事? 就算我想管,白院長恐怕也不會高興。」
「所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?」霍螢輕輕抿住嘴唇。
「並沒有什麼好辦法。」方別看着霍螢:「我現在下場,確實可以強行終止這場已經沒有意義的戰鬥? 但是? 你有把握穩定住現在白院長的病情嗎?」
方別一下子把這個專業問題扔給了霍螢? 霍螢瞬間有點說不出話來了。
因為她不能。
如果白淺是單純的疾病影響,就算是再複雜難纏的疾病,霍螢都有辦法暫時控制。
但是並不是這樣的。
白淺不僅是自己身患慢性疾病? 更因為他年紀太大? 身體各項機能早已經衰退,他自己都沒有辦法承受過於激烈的治療手段,眼下的戰鬥更是在消磨他為數不多的生命力。
並且? 白淺在這場戰鬥開始的時候? 已經受了傷。
內傷。
霍螢看白淺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。
親朋無一字? 老病有孤舟。
單純的老還沒有那麼可怕。
單純的病也沒有那麼可怕。
但是既老且病? 並且還有傷的話? 那才是神仙難救? 閻王來催。
霍螢最終搖了搖頭。
「做不到。」
她輕聲說道。
「如果說劉平夜來的晚一些,就像你說的,等明天天亮了,我去給白院長看下病,或許還有機會。」
「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啊。」方別簡短說道:「我們現在唯一所能夠做的? 只能夠在這裏旁觀? 在這裏等待。」
「旁觀這場劍舞? 等待劍舞的結束。」
「我想? 這也大概是白院長自己的心愿。」
……
……
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
方別當然不是白淺,沒有辦法理解白淺而今的心愿。
但是方別看到如此美麗的劍法的時候? 多少還是能夠感觸到白淺的一些心境的。
於是便有了這番話。
而在戰場的中央,白淺的劍始終沒有終止。
他的腳步越發輕盈,劍招越加迅疾。
天空中飄落的白雪,也幾乎盡數被他的劍光掃落。
這些劍招中有氣有劍,渾然圓滿,即使是抵達巔峰狀態的劉平夜,也同樣沒有辦法撐下哪怕一半的劍招。
但是即使獨舞,白淺已然想要將他的這套劍法舞完 。
昔日嵇康被處刑之際,臨死前一曲廣陵散震驚天下,但是等到廣陵一曲彈盡,此曲遂成絕響。
春江花月劍同樣聞名於世,但是普天之下,會此劍的也只有白淺一人。
他倘若今日死去,那麼春江花月劍同樣將絕跡江湖。
白鷺書院也會因此遭受重創。
所以,這一套春江花月劍,本身也是他送給白鷺書院的最後禮物。
「可憐樓上月徘徊,應照離人妝鏡台。」
「玉戶簾中卷不去,搗衣砧上拂還來。」
白淺劍如月影,騰空而起,徘徊而上,在雪夜中飛舞,旋即落下,同樣劍光直向正在使黃河劍的劉平夜刺去,劉平夜幾度撕碎白淺的劍光,但是最終依然被劍氣逼到了角落。
眼見下一刻就將要授首之際,白淺收回了手中的寒光劍。
「此時相望不相聞,願逐月華流照君。」
他依舊回身獨舞。
劍如長虹,環繞身際。
劉平夜原本就身形佝僂憔悴,此刻更是面如死灰。
短短几招之內,他已經被白淺連續擊敗了兩次。
倘若說不是白淺心存善意,未曾將他擊墜當場,那麼他恐怕早已經死了。
「為什麼?」他輕聲說道。
他看向那個在月夜下起舞的男人,或者說是那個在月夜下起舞的衰朽老者。
「為什麼不殺我?」
「明明我是為了殺你而來的。」
他輕輕說道。
白淺並沒有回答。
只是吟詩之聲仍在繼續。
「鴻雁長飛光不度,魚龍潛躍水成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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