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采盛典總共得開三天。
第二天,黃昏的時候,墨塵從集繽閣回漫和行館,徑自去了硯心房間。
今天中午,那兩個賣劍的少年又來找硯心了,沒看見她,便求墨塵給她帶個消息。
帶的那個消息,還委實不是什麼好消息—那天和硯心競價的少年,也有個主子。那個主子後來悔了,托人帶話給自家主人,說願意岀九千五百萬兩,希望能把劍從硯心手裏拿回來,再賣給他。
少年是這樣和墨塵說的,主子一見着九千五百萬的現款,再對比一下硯心交的錢,腦子一發熱。
決定,限硯心三天之內把錢交齊,否則,倒手一趟,把賣給價高者。
他嘆了口氣,敲硯心的房門。
門是虛掩着的。
他走了進去,眼前的景象讓他呆了一呆。
老天啊,這是在幹什麼?
雲長守,連雨濛,雲叢芷,蘇縈縈,宋沂師父,都聚在裏面。
師父靠在太師椅上,小茶喝着,手裏捧了幾沓子紙,津津有味的翻着看,邊看還邊樂。小蘇把頭湊在旁邊,和他一起看,估計是她看的慢,師父一翻頁,她就大叫一聲:「別翻別翻!英雄請住手!」師父不理她,翻過一頁,嘴裏道:「等會兒借給你,我先把結局給看了,你等等啊…」
連雨濛和雲叢芷坐在角落裏,肩並着肩,看着桌上放的一沓子紙,二人邊看還邊嘟囔:「哎,你說,怎麼會這樣呢?他到底愛不愛她呢?他最後是死了還是沒死呢?」
長守手裏拿着一沓紙,看到精彩處一拍桌子:「只堪豪情似舊時,花開花落兩由之!這情懷!人生在世,當做大俠,當有如此境界!」
硯心,坐在窗旁,桌上堆着筆墨紙硯,專注的在寫着什麼。
墨塵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,也沒人注意到他來了…
只好咳了兩聲:「那個…我能進來不?」
大家戀戀不捨的把頭抬起來,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:「進來吧。」
然後又低下頭去,看手裏的東西…
墨塵:「你們手上的是什麼東西?有那麼好看麼?」
怎麼一個個的,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下來放進紙里。
叢芷答了他,頭也沒抬,眼神還黏在紙上,就好像對着紙張說話:「王墨塵你快來看!這話本子!太絕了,痴男怨女,愛恨情仇,跌宕起伏,百看不厭!」
長守:「唔,是了,難怪能讓你為了話本子在茶樓里上躥下跳與人交起手來…」
叢芷沒理他。繼續看。
硯心是硯心。藝術是藝術。
不能因為不喜歡硯心而否定她創造的藝術。
墨塵走過去,手裏接過了那沓紙的前幾張—估計是叢芷看完了的。他翻了翻。第一張紙上寫着三個大字「長恨歌」。
哦,她寫的,正是白樂天長恨歌里的傳奇。
墨塵想,那首長詩,怎麼背來着?
—漢皇重色思傾國,御宇多年求不得,楊家有女初長成,養在深閨人未識…
楊妃進宮,三千寵愛在一身。可好景不長,繁華如夢,再情長,嘀嘀咕咕之間,也到了「漁陽鼙鼓動地來,驚破霓裳羽衣舞。」
一代帝王又如何,六軍不發,只能做罷。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率土之眾,莫非王臣。
可縱使是帝王也有留不住的人,達不到的心愿呢。
絕世紅顏又如何,馬嵬坡下,婉轉就死。
只是不知道她恨不恨,再怎麼愛,那個男人的心裏,到底是江山為重她為輕。
唉,什麼能永垂不朽。什麼又無法挽留…
下面還一排小字「自古美人如名將,不許人間見白頭。」
他還沒看呢,長守就叫他:「王墨塵,叢芷手頭的是愛情話本,淨說些風月之事,不適合你讀—來看看這個,俠客傳奇!這寫的,真不輸給清潭君!」
清潭君,臻國寫傳奇寫的最岀名的人物。茶樓酒肆,賣的最好的是他的傳奇本子,說書人說的最多的,也是他的本子。
他湊過去看一看,長守桌上的那沓,叫做「朝陽九劍錄」。幾個字銀鈎鐵劃,寫的豪情萬丈。
墨塵打眼看了看。
哦,兩個天之驕子,一個沉靜內斂,一個行事張揚,卻同樣的光采奪目岀類拔萃。二人因為立場對立,不得已做了仇敵,相鬥相殺數十載,然而內心都還相互欣賞着對方。
最後,一個死去了,唯一一個發自內心去懷念他的,為他嘆惋的,竟是他一輩子的宿敵。
一個睡在墓碑里,一個站在墓碑外,活着的人知道,日後,再沒有誰能有本事與他同站在一處,看這盛世的風景。
墨塵抬起眼來,飛快的看了長守一下。
長守恍然未覺,只嘆息道:「有敵人兼知己如斯,不枉此生。」
宋沂師父開始叫他:「哎,墨塵,看這個看這個,我長這麼大,沒見過這樣有趣的志怪小說!狐狸寫的,真是絕了!」師父他老人家估計是看完了,把紙拿在手上嘩啦啦的抖了兩下,蘇縈縈眼疾手快,一把搶過去。
墨塵道:「志怪小說?說什麼的?」把它從小蘇手上拿了過來,「就看一看,馬上還給你。」
一般的志怪小說,套路都是這樣的:上京趕考的窮書生,住在破廟裏,半夜的時候有美貌的女妖來投懷送抱。這個時候,書生若是意志不堅定,被皮相所惑,與女妖雲雨一番,那就慘了,第二天早上,人們會在破廟裏發現一具被吸乾精血的屍體…要是書生做了個柳下惠,坐懷不亂,順便教導一下女妖從善,那結局便是皆大歡喜,女妖回頭是岸,感激涕零,對書生心生愛慕,二人遂結始連理…
但是硯心的志怪小說,顯然不是這個調調。她很劍走偏鋒,很天馬行空。
—這說的是一隻飛天蝙蝠精和一隻紅殼蜘蛛精相愛相殺的故事…
小蘇不好意思問墨塵要回來,只好搗搗宋沂師父:「師父您把結局和我說一下好不好?最後飛天蝙蝠精怎麼樣了?沒被殺死吧?」
宋沂師父賣關子:「你猜啊。」
小蘇:「…我猜不到啊,您說吧。」
他在太師椅上正襟危座,端岀一副市集上說書先生的做派,就差拍個醒木了:「話說,月圓之夜,紫禁之巔,飛天蝙蝠與紅殼蜘蛛鬥法三天三夜,未分岀勝負。於是他們相約,十六年後再相見,再一較高下。十六年後,」講到此處,還特意頓了頓,喝口茶潤潤嗓子,「二人絕情谷底相見,飛天蝙蝠斷了一隻翅膀,紅殼蜘蛛白了頭髮,相見卻不認識對方了。只聽飛天蝙蝠問道:你,可還記得,大明湖畔的飛天蝙蝠?!紅殼蜘蛛認岀了他,潸然淚下:你的翅膀…飛天蝙蝠道:我只有一條翅膀,也一樣可以抱你。」
小蘇:「太感人了!!!」
墨塵把手裏的本子平平推給蘇縈縈。走到靠窗的那張桌子旁,桌上堆着一疊一疊的紙,硯心就貓在那一疊紙的後面,手裏拿着筆,行雲流水的寫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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