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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月13 守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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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洛州水患得到控制,後頭扯出的貪污案涉及人數深而廣,甚至有部分是蘇氏旁支的人。故而無論是洛州當地還是京畿長安,都覺蘇彥這廂會滯留許久。畢竟有欲求情的自家人,有欲上位的對家人,還有欲在一旁看戲的人。

    看這百年世家的主君,身上留着一半前朝血液、如今卻在新朝執掌御史台的年輕御史大夫,面對開國來頭一樁貪污案,且發生在故土祖籍之上的重案,會如何料理。

    十月天子詔令:由卿全權處理。

    九成往上的人,都認為他會盡全力保全涉案人,畢竟律法上除去「十惡不赦罪」,其餘皆可以「贖刑」輕判。

    便是江懷懋,所予詔令亦是真心。

    他很清楚,相比那些貪污受賄的蘇氏旁支,蘇彥原比他們重要得多。亦更清楚,自己奪天下尚可靠煌武軍。但接下來乃治天下,蘇彥一人可抵萬馬千軍。

    這個人情,必須給他。

    卻不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蘇彥快刀斬亂麻,根據檢舉者卷宗信息,不過月余時間,以摧枯拉朽之勢,將涉案人員,上至洛州太守、親如未出五服的兩位堂叔伯,皆按律定罪歸案。當場審核,結案封卷。

    大魏如今律法,尚未來得及修編,沿用前郢。

    「贖刑」原是有條件的,需在定案後,上交至御史台監察之前出資贖罪。一旦案件由御史台封卷,便不得再轉圜。

    蘇彥這廂,是壓根沒有也給他們半息時辰。

    回顧前郢至今五十餘年,御史台形同虛設,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這般剛阿凌厲的主官。

    洛州當地連着世家諸門都覺當頭一棒,不由揮去渾噩,直腰振作精神。而未央宮中的天子,雖遺憾人情未送出,但也誠心欽佩。

    尤其得他案件卷宗一道上呈的奏章,道是「富者得生,貧者獨死,是貧富異刑而法不一也(1)。故當限制贖刑,不可濫用,且從臣起。」

    洛州事畢,雖快卻也費人心力,原是得了天子准許,可休沐至上元再歸。然蘇彥聞朝中情形,心繫江見月,便匆匆返回。不想這緊趕慢趕,終於在除夕入了長安城,抵達公主府,卻未能進府門。

    夜色深濃,月華糾纏雪色。

    髹漆彩繪的朱門口,從內堂奔跑而來的小公主,身上齊地的家常直裾深衣裙擺微晃,露出一角絹襪木屐;髮髻未挽的長髮跌散在背脊,一縷飄在胸前。

    她仰頭、喘息,睜着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,看面前人。感受到他胸膛的結實與溫熱,感受被風雪侵襲的大氅,外頭濕冷,內里卻是沾着他體溫的熱度,一如多年前的渭河畔。

    也一如這數年間,她早已熟悉沉迷的味道。

    雪中春信。

    帶着雪意的幽寒梅香,由淺至深,層層疊疊,嗅之如萬株梅花於雪中依次綻放。

    她確定了此間真實,不在夢中。便退身半步,在身後侍女婢子還未追來前,在周遭侍衛尚未回神前,與他拉開一道距離。

    為前一刻撲入他懷中的莽撞,為這一刻他出現在面前的歡喜,她壓平氣息,持弟子禮恭敬向他作揖。

    然後直起背脊,恢復平婉溫謙的模樣,含笑道,「除夕宮宴還未過半,師父快去吧。」

    好似這日午時,夷安翁主來看她,在府中用過午膳,賴着不肯走,道是稱病不赴宮宴,只陪她共渡除夕。

    她卻一路送人出來,直到這門邊,說着和此番類似的話,勸她早些赴宴,莫要逗留此間。

    她不忍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,因自己惹君上不快,耽誤前塵。亦為自己能得更長久的依靠,便也可以忍這一時的孤寂。

    所以,這樣的話二次脫口,已是說得平靜而自然。只存一點點貪心,她伸手握住了蘇彥手中的那盞燈。

    他奔赴數百裏帶來的微光,足矣讓她在風雪夜獨行。

    蘇彥鬆手,贈她燈火。

    卻不曾離去。


    雪落滿身,風吹袍擺。

    他踏過門檻走近她,伸手拂去她肩頭的雪花,然後從趕來的婢女手中接過雀裘,給她披上。

    小公主握緊那燈籠,心頭髮燙。

    聽他說,「師父今早飛鴿傳書你父皇,估算趕不上宮宴時辰。免累北宮門開合,便不再赴宴,然亦不敢卻陛下恩賞,故入公主府度除夕。」

    他的嗓音裏帶着撫慰人心的笑意,打消她的顧忌,「是故你不必憂心,明日無人會彈劾臣夜入公主府。只會有人讚譽公主年少行事端方沉穩,代君設宴待臣,為父分憂。」

    這分明是來壯勢的!

    一旁的阿燦和陸青都已聽明白,唯一貫伶俐的公主卻茫然望着眼前人,似是沒聽清他說的話。

    蘇彥抬眼看漫天飛雪,眸光倒映星辰,「臣今日奔回,一路膳食未及用,只飲了半瓢水。殿下若覺臣過府叨擾,臣便告辭」

    「快去傳膳!」江見月匆忙吩咐侍者,往蘇彥袖角處伸了伸手又縮回去,拎着那燈籠轉過身,低聲道,「弟子給師父引路。」

    蘇彥掃過自己袍袖,含笑隨上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堂中擺膳,兩人脫鞋入席,對案而坐。

    蘇彥看一眼侍奉在側忐忑不安的陸青。

    「不關阿青的事,她是按我的意思回信的。」江見月替她解圍。

    蘇彥笑笑,沖陸青道,「下去守着吧,這處我伺候殿下便可。」

    「你們也下去。」江見月吩咐阿燦,「我給師父侍膳就成。」

    殿門合攏,地龍取暖,屋中唯剩二人。

    有一個瞬間,江見月如墮夢中。

    「阿母不能伴你長久,索性你還有師父。」

    這個除夕,阿母陪她用膳走後,師父便來繼續伴着她。

    他們,都不舍她一個人。

    江見月給蘇彥斟酒,「師父,沒人時,我還這樣喚您,您能還喚我小字嗎?」

    「皎皎!」蘇彥持酒盞笑敬,「辭暮爾爾,煙火年年。願你朝暮無虞,歲歲平安。」

    江見月捧盞回敬,「春祺夏安,秋綏冬禧。願師父景星慶雲,抬頭見喜。」

    杯盞同舉,共飲屠蘇。

    此間一人長途跋涉,一人自小體弱,都不宜多飲,便默契地添飯加菜。

    紫檀長案上,擺的是午後少府送來的年例六珍,乃清蒸羊羔,清湯鮑脯,清燉豹胎,蘸料乳蹄花,叉燒鹿裏脊,脫骨符離雞。

    而各自案桌上,分至一樽錐斗,內燃碎炭,小火不熄。

    釜中一半麻辣熱湯沸如火,一半牛肉清湯似江雪;配以竹盤中青翠欲滴的時蔬和各類鮮嫩爽口的菌菇銀耳。

    另有溫在暖爐上的甜豆腐腦和胡麻餅。

    食無聲,色平心安,是用膳的規矩亦是養生之道。江見月從抱素樓學得禮儀,自半點不落,何論蘇彥。

    然蘇彥這廂,觀長案六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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