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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魏文魁第二十九章、前倨後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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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是勛隨口做的那首詩,言辭並不深奧,董承也完全聽得懂。當然啦,是勛是沒有「七步成詩」的真本事的,他這五言八句,其實是凝縮了史書上看來的一封書信。

    信中是這樣說的:「吾與將軍聞名慕義,便推赤心。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,反之舊都,翼佐之功,超世無疇,何其休哉!方今群凶猾夏,四海未寧,神器至重,事在維輔;必須眾賢以清王軌,誠非一人所能獨建。心腹四支,實相恃賴,一物不備,則有闕焉。將軍當為內主,吾為外援。今吾有糧,將軍有兵,有無相通,足以相濟,死生契闊,相與共之。」

    那意思大致是說:將軍您立下了援救天子的大功,使我衷心欽佩,因此我打算跟您一起努力,相互應援,完成重光漢室的歷史使命。

    董承一聽是勛把這封信給濃縮了賦成詩吟出來,他就明白了,這是重申當日曹操信中之意啊,曹操願意跟我一起輔弼王室……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兒,我一個人撐不起這棟搖搖欲墜的大廈,韓暹、楊奉他們又不跟我一條心,曹操就趁機湊上來,打算幫我的忙,一起收拾那票河東軍頭。

    你別瞧是宏輔氣勢洶洶地進了城,那只不過想給我個下馬威而已,估計他也沒這膽量,更沒這權限,應該是曹操教他的。等到威風抖夠了,他又隱晦地拿曹操的來信說事兒,意思應該是前議仍然有效,兗州軍這回到雒陽來,不是想吞併我的部曲,還想跟我聯手。嗯,聽部下來報的情況,他們若想吞了我,我還真攔不住,既然如此……罷了。罷了,就讓他們先小人得志,抖抖威風吧,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——只要不被吞併,還能呆在天子身邊兒,今後的路還長着呢,就不信你曹操真能一手遮了天去!

    所以他聽完是勛的詩。不禁是捋着鬍子沉吟,面色逐漸平和下來。可是董昭不一樣,竟然被是勛一口喝破了他偽造的曹操書信,董昭心裏不禁七上八下,風卷浪涌。本打算等見了曹操再把這事兒給揭破,算作晉身之階呢。沒想到曹操早就知道了,還把偽書的內容也打探了個八九不離十。是勛這時候濃縮了書信內容賦成這首詩,他是想幹什麼?我要是不肯答應他的請求,他會不會當着董承的面揭穿我?

    是勛背後有曹操,董承不敢拿他怎樣;我背後可空空蕩蕩,一無所有啊,想要扯曹操當靠山。這不還沒扯上呢嘛,董承就能一刀取了我的小命!想到這裏,董昭就覺得背後是冷汗涔涔啊……罷了,罷了,別管這是宏輔的條件多麼離譜,我暫且答應了他便是。

    於是董昭只好表態:「昭便引是從事出城去奉迎天子御駕吧。」是勛微微一笑,心說董公仁真丈夫也——啥叫大丈夫?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!

    根據董承的介紹,昨日有信報來。天子一行已經自茅津渡過黃河,經澠池、新安而趨向函谷關,估計再有個三、四天也就抵達雒陽了。是勛說那我先安頓一下軍士,明日一早,便請董議郎引領我去謁見天子。董昭苦着臉答應下來。

    出了幕府,黃射一把扯住是勛的袖子:「宏輔真豪膽之輩,射不及也……」他早就嚇得滿身的透汗了。回去沒多久就渾身高熱,大病而倒。是勛倒是泰然自若——這一半兒是裝出來的,另一半兒是練出來的,自己的冷汗。估計最晚在鄴城郊外的水榭上就已經全都淌乾淨啦。

    當晚即宿於雒陽城中。董卓焚燒雒陽,終究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啦,此後陸續有倖免於難的百姓返回家園,雖然沒法兒修葺城牆,更管不了宮室瓦礫,好歹重新搭起了不少殘舊的民家——是勛就找了這麼一所還算瞧得過去的院子,跟黃射、太史慈等人暫且安頓下來。
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起來,他依舊由孫汶駕車,帶着十名騎兵,跑城東南的廣陽門去等候董昭。時候不大,董昭也乘着車,帶着十多名士兵迤邐而來。是勛隔老遠就跳下車去,在道旁迎候,見了董昭更是九十度深深一揖:「昨日得罪了董議郎,勛特此賠禮了。」

    董昭見狀,也趕緊跳下車來,雙手攙扶:「是從事何必如此?」是勛抓着董昭的胳膊,就裝出來一副無比誠摯的表情,低聲說道:「昨日為了逼壓衛將軍,以成我主之大計,故不得不然爾。議郎錦繡之心,以向我主,勛心洞明。得罪之處,還請看在我主的面上,寬宥了是勛吧。」

    董昭本來憋了一肚子的火,見到是勛這麼客氣,也就不好發作了——再說了,他本來就想投曹操,又怎麼敢得罪曹操面前的紅人兒是勛呢?當下也壓低聲音,反問道:「是先生莫非是欲反客為主,鳩佔鵲巢麼?」

    是勛輕輕點頭:「董承輩不足成事,議郎素所知也……」要不然你也不會偽造信件,幫忙拉曹操的皮條啦——「欲安天子而定天下,非我主不可。然而董承輩若在,恐處處掣肘,勛故而逼壓之。然而董承孤旅,即無勛所為,太史子義亦足以滅之,韓暹、楊奉、李樂、張揚等,互為依存,該當如何應對?還請議郎教我。」

    是勛向董昭問計,這是一半兒真,一半兒假。真的方面,史書記載不詳,光說董昭為曹操設謀,假裝就食荊州,其實遷都許昌,把韓暹他們給甩了,可是究竟是怎麼甩的?韓暹、楊奉他們怎麼就那麼愚蠢上了當?全都沒提。所以是勛要跟董昭打問打問。假的方面,董承的兵馬都不過如此,韓暹他們單拿出來,還不如董承呢,就算擰成了一股繩兒,如今的曹軍就比原本歷史上要更強大,平踩了他們也不為難。是勛向董昭問計,是昨天把姿態擺得高高的以後,今天又刻意壓低下來,以求別在董昭心裏留下什麼刺兒——那可是當代數得着的智謀之士,將來又肯定得受曹操器重,自己要是跟他起了嫌隙,以後麻煩事兒可就大了啊。

    果然,是勛戲演得象,董昭瞧着,內心的塊壘也就逐漸瓦解冰消了。他拉着是勛的手說:「都說是宏輔智計無雙,辯才無對,今日得見,果不其然,昭衷心感佩者也。不如上昭的車,你我並乘,待昭細細對先生說來。」

    是勛說:「不敢,請議郎稱呼某的名字即可。」他就知道董昭是個講禮儀的士人,斷不會就此「勛」啊「勛」地亂叫,肯定要稱呼自己的字啊,這麼一來二去的,兩人的關係不就可以拉近了嗎?友好值不就可以穩步上升了嗎?這類小花招兒,是宏輔一肚子都是,比可抄的詩文還多哪。

    當下兩人互相攙扶,上了馬車,董昭果然稱呼是勛「宏輔」,並且請他也不必再「議郎」、「議郎」地叫了,改稱「公仁」。一路上,董昭仔細給是勛分析了韓暹、楊奉等人的兵馬實力,完了說:「彼等根基,都在河東,必不肯全師隨天子入雒,如此,則分去一半兵馬。剩下的嘛……」

    他一指遠處的巍峨雄關:「我等可在函谷迎候天子,到時某便托人進言,道守住函谷,則雒中無憂,使其再分兵把關。其餘各部即便隨駕,也難以為患也。」

    是勛就問啊,難道他們不怕被向來不對付的董承吞併嗎?要是光剩下不多的兵馬,還怎麼敢保着天子到雒陽來呢?

    董昭胸有成竹地笑笑:「正是如此,我料彼等必不肯斷然入雒,自身必暫停函谷,以觀風色。到那時候,曹公便可挾天子以令彼等了。」

 



第二十九章、前倨後恭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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