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冬下澣,金牌山。沈家大宅門前石岩縫裏,兩樹映山紅,今日全開了,紅艷艷的,煞是好看。
申時三刻,沈宗相之妻張曼娘站在石岩前,望向山下的石路,心裏暗想:「相公出門,明日就一月了。不知先父之事,辦妥了沒有?」
「曼兒,快些回屋。風起了,別寒着了。」祖母王青娘推開宅門,喊着。
夕陽西下,張曼娘眼望山路,依依不捨退回屋裏。
「奶奶,那兩樹紅花,今日全開了。」張曼娘說道。
「曉得,曉得。今年也怪,都立冬了,還開花。」王青娘一臉不解地說。
立冬剛過,連日大晴,白天山上暖如晚春,向陽坡面的映山紅競相開放。早晚卻極寒,寒風一來,吹得臉頰作疼。幾場暮雨撒過,山溝里結起了冰棱,越結越長。
宗相離家半月之始,每日申時,她與婆婆,都往石岩前候着,直到天黑。
她要親眼看着她的相公回家。
她與宗相,初識於萍城的鰲洲書院。那還是先皇乾隆五十六年秋月,大哥約了人,拿着時文(科舉時代的八股文),去書院找夫子評點。她跟着進去,見大哥進院去找先生,便獨自來到冠山閣深院,名「觀水」。記得那日秋日初芙,綠意紅情,美不勝收。
「學子若至此,見一葉一文心,一花一詩味,於此中尋活潑,就如許問源頭,真是順導性情之佳地。」她想。
她待要抬步而進,耳邊傳來誦讀之聲。「大賢,借雞鳴以醒世。其起者,若感而通焉。夫起者,不一人,而雞鳴而起者,非因無因也,故孟子首揭之」
一個學子,從院中踱步而出。聲音清朗,旁若無人。
她連忙側身躲過。
學子目不斜視,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到來,接着又高聲誦讀道:
「是則光陰皆為我用,而披衣起舞,偏有時乎?吾安得雞鳴而起者之,共此心也。」
她看學子身形頎長,容貌俊朗,溫潤可親。一時,竟有些心動。
「宗相,你怎的還不來?吳宗師都快發火了。」她大哥張靜軒匆匆而出,對着學子喊道。
吳宗師,諱襄鄰,他大哥書院的授業恩師,學問精深,尤善策論、詩詞。
「來了,來了。」眼前學子縱身飛跑,幾步到了講堂門口,瞬間不見人影。
「小妹,你怎麼啦?怎不進院?」張靜軒見小妹呆立一旁,問道。
「沒什麼。」她回過神來,說道,「走吧,大哥,小妹陪你去看芙蓉。」
就那一回,她記住了學子的名字,宗相。
後來,聽大哥說,宗相姓沈,來自萍東雪竹垇,她那天聽過的那篇《孟子曰:雞鳴而起》時文,是宗相的窗課(習作)。吳宗師看後,大讚,提筆評點曰:黏定「雞鳴」二字,烘染緊切。無意不搜,令天下起者,不得不於茲陡聳精神。
後來,他大哥告訴她,宗相的《孟子曰:雞鳴而起》被收入書院課藝(習作八股文範本),供學子研讀。
再後來再後來宗相就成了她的夫君、她的相公。
「娘——娘——爹爹,爹爹回來了。」門外,傳來兒子傳學的喊聲。
大門被推開,王青娘、張曼娘看到抱着傳學的宗相,均是心裏一顫。
「奶奶,不孝孫兒回來了。父親——父親他——」宗相放下兒子,兩眼一紅,雙膝跪向母祖母。
「回來就好——回來就好。」王青娘一把抱住宗相,兩眼垂淚。
「相公。」張曼娘兩眼通紅,看到宗相回來,也是激動不已。
很快,宗高、宗灝、宗魁先後推門進來。
宗相從包裹中取出父親的靈牌,恭恭敬敬供於堂前。宗高點起三支香,兄弟幾人跪地叩頭。
「相兒,相兒回來了。」祖父兼三在宗琦攙扶下,也走進大廳。
「爺爺,孫兒無能,孫兒不孝,沒能帶回父親——」宗相雙膝跪地,嚎啕大哭。獨自在外,奔波一個多月,受盡種種委屈,他都默默承受,此時見到祖父,再也忍不住落淚。
「好孫兒——好孫兒——難為你了。」沈兼三唏噓不已。
半月前,他們收到宗相信函,知已查明事實,兇犯巫良羈押縣衙,暫未伏法,無不憤慨。又知廷貴已葬於粵省長江橫山甲,王青娘更是哀傷和無奈。
此刻,看到宗相平安歸來,眾人皆是稍稍安心。
宗相先把兇犯羈押一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得知案卷已呈省垣,需呈刑部核查無誤後,兇犯方能伏法。眾人聽後,默然不語。
宗相又把得族叔沈開祥、宗親沈瑞輝相助,葬父於長江橫山甲之事,徐徐說出。眾人對沈開祥、沈瑞輝兩人,頓生敬佩之情。
宗相又提到高若無,那個真正的堪輿仙師,一手尋龍點穴之術,神奇無比。
沈兼三聽到棺木落葬之時,天降小雨,與高仙師預言相符,也是驚嘆不已,說道:
「得此吉穴,也是天見我沈家遭逢大劫,所作的補償吧。」
世間沒有絕對的苦難,也沒有絕對的幸運,沈宗相心裏暗想。
翌日一早,沈宗相甫一起床,便見廷岳、廷華、廷梅、廷彩、廷標五位叔父從門外走進屋來。
「宗相回來了。」廷岳推門就喊。
「諸位叔父——」宗相見到五人,鼻中又是一陣發酸。
五人進到大廳,見到大哥廷貴靈牌,擺在堂前上席,便上前齊齊鞠了一躬。
宗相待諸位叔父坐下後,將他在大庾縣衙見官、粵省長江橫山甲葬父兩事說了一遍。眾人聽了,傷感萬分,久久不語。
「大哥命中注定,有此一劫。人死不能復生,你等當節哀順變。」良久,六叔廷標出言安慰宗高几個侄兒道。
「宗相,大庾之事,你處理得甚為妥當。大哥有你這般麒麟兒,泉下有知,定會十分欣慰。」二叔廷岳說道。
宗相又把大庾祖產重新佃租一事,告訴了諸位叔父。
「宗高、宗灝、宗相、宗魁、宗琦,大哥命隕大庾,由祖產租佃而起,如今此事已畢,你兄弟幾人,對此有何計議?」三叔廷華問道。
「叔父,祖產乃祖宗心血,當世代守之。」宗相道。
「嗯。」廷岳贊道。
「諸位賢侄,今日你叔父幾人前來,另有一事相商。」四叔廷梅看着宗高兄弟幾人,說道。
「立冬已過,小雪即近,轉眼便到臘月。下年契約,你等兄弟議過否?」廷岳接下廷梅的話頭,說道。
往年年前,大哥與他們兄弟預先議妥,而後再與錢掌柜簽訂合約。如今,大哥棄塵而去,他們自然要操心此事,幾個侄兒,也不能看着不管。
「叔父,此事——此事——相弟昨晚才回,我們幾個暫未議過。」宗高道。
「莫管事那日上山,提出
html|sitemap|shenma-sitemap|shenma-sitemap-new|sitemap50000|map|map50000
我的書架 電腦版 手機版:https://hkm.shuoyang.net/